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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是投资笔记系列第188期。
8月23号晚上，游戏科学CEO冯骥发了一条微博，宣布上线3天的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全平台销量超过1,000万份，同时在线人数超过300万人。
以标准版售价268元来计算，1,000万份的销售至少超过26.8亿元。这对一款制作成本4亿（以2,000万/小时*20小时游戏时长计算）的买断制游戏来说，已经是稳稳回本了。
另一边，游戏的热度也让一些玩家犯嘀咕，完成度如此之高、制作如此精良的一款游戏，268块钱是不是太便宜了？哪怕再贵上个几十块，玩家是不是也能把它买爆？
支持这个观点的，是游戏行业维持了近20年的、传说中的“60美元魔咒”：
过去20年，3A游戏在北美的价格，长期维持在60美元上下的位置。在国内，3A大作的售价一般也会稳定在380元左右。
从这个角度看，游科没准还真就是“含泪少赚了几个亿”。
那么，这个「60美元魔咒」是从何而来，它背后又包含着游戏行业怎样的现实呢?
1.
对国外玩家来说，生活中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：死亡、税收和60美元的3A游戏。
为什么一种商品可以在漫长的近20年里，保持几乎不变的价格？
事实上，从1985年到2000年间，主机游戏的定价还是非常富有想象力的。既有卖69.98美元的《超级马里奥兄弟3》，也有价格达到上百美元的作品。“大作”们的价格几乎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。
处在探索期的游戏厂商们，此时还在寻找利润与玩家接受度的平衡点。
定价的黄金区间被测算出来，已经要到2000年代初。随着PS2、Xbox和任天堂NGC这一代主机相继推出，50美元普遍成为这一代“大作”的价格锚点。
后来涨价到60美元，就是平台之间的默契了。
2005年，微软新一代主机Xbox360发布，微软将权利金（厂商发行主机游戏，要交一部分许可费用给主机平台，称为权利金）上调10美元。次年，索尼发行PS3，也默契地上调了权利金。
大厂之间的“不约而同”，让60美元成为了全新的价格锚点，维持了近20年。
“单机游戏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商品，它的研发成本是一次性的，服务用户的边际成本几乎为零，随着销量增加，毛利也会不断提升”，纪源资本投资人罗超向我们解释，“因此即使开发成本不断抬升，只要销量可以增加，研发成本就能被摊平。”
出于这个原因，除了少数大厂，游戏发行商对游戏也有很高的定价权。此外，零售商和发行平台也会影响游戏的定价。
可以看出，买断制的单机游戏作为一种“一手交钱，一手交货”的商品，其实并没有太多定价自由，很多时候还是要看同行和玩家的脸色。
但20年不变的价格，终究是不可持续的。
《网络创世纪》的主设计师Raph Koster就曾经撰文论证，如果纳入货币通胀，每隔10年，3A游戏的开发成本就要提高10倍。
于是我们看到，近几年“60美元魔咒”正在逐渐瓦解，3A价格锚点正在提升至70美元。只不过，单纯的「涨价」，并不能彻底解决传统3A游戏在商业模式上遇到的挑战。
2.
2020年春节疫情期间，《王者荣耀》创造了一个单日流水20亿元的神话。
同样是赚到这笔营收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付出的则是7年磨一剑的努力。
尽管两款游戏本身几乎毫无可比性，但它们背后，传统单机代表的买断制游戏和当下主流手机游戏和网络游戏代表的“服务型游戏（GaaS，Game as a Service）”，两种商业模式之间，有着巨大的落差。
所谓“服务型游戏”，大多数可以免费游玩，依靠持续运营，长期更新游戏内容。在漫长的生命周期里，用虚拟道具、通行证和购买游戏时长等形式获取营收。
如今国内商业上最成功的手游，如《原神》《王者荣耀》都属于这一类，PC端类似《魔兽世界》《英雄联盟》也都是“服务型游戏”。
去年底，市场调研公司Niko Partners发布过一个报告，预计2023年亚洲、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游戏内购买收入将达到894亿美元。其中游戏内购消费785亿美元，占比87.8%。买断制游戏本体付费只占78亿美元，份额不到10%。
市场体量上的绝对差距，以及不断高涨的制作成本，使得现在的买断制游戏，不得不向服务型游戏学习致富经。
前游戏媒体人彭新向投资笔记介绍，变相涨价正在成为行业里的通行做法。比如在基础售价上加入一些皮肤和额外剧情，推出更贵的豪华版；比如在游戏本体之外，推出DLC内容，让玩家进一步付费；再比如在游戏内设置内购商店，玩家可以持续付费。
简单来说，就是在买断游戏里加入更多氪金点。
如今像EA、育碧这些知名的3A游戏厂商，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纯粹意义上的买断制游戏了。游研社执行主编熊凡一告诉投资笔记，即便类似《刺客信条》这样的经典系列，最近几代也已经开始尝试用持续的内容更新刺激用户进行额外付费，这样才能保证整个公司的财务健康。
这还是全球的情况，回到国内市场，服务型游戏的统治地位还要更加稳固。单机游戏市场份额，也是长期徘徊在个位数区间。
《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》显示，国内整体游戏市场规模高达3,000亿，其中主机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28.93亿元，只占其中不到1%。
如果只考虑赚钱的话，绝大多数国内游戏团队可能从立项开始，就不会选择单机3A游戏。
可以说，游戏科学选择的，是一条最难的赛道。
3.
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诞生并不是一个必然，而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。
“审美能力，资本环境、舆论环境、传播环境、监管环境，它都是一个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，它确实非常难复制。”前游戏投资人庄明浩如是说。
如果只看技术，游戏科学赶上的技术浪潮就不止一波。
2020年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发布第一支实机视频，引爆中文互联网之时，采用的开发引擎还是虚幻4。
第二年5月，虚幻5引擎发布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赶上了技术革新，更是成为了首批采用虚幻5引擎开发的游戏。
关于引擎对一款游戏的作用，罗超将它主要分为两个部分。
首先是作为底层：
“随着电子游戏这个产业变得越来越大，大量的模块是可以被复用和继承下来的，比如说同样是射击类的游戏，都可能涉及到向前跑动、向后退、跳跃、下蹲的动作。这样的模块，如果每个团队都自己去写的话，效率并不高，它应该可以被一个底层的、类似操作系统这样的能力去包含起来，开发者只需要在这个模块之上去开发它对应的应用和效果就可以了。”
另外，游戏引擎对画面的呈现也极为关键。
“（游戏引擎）会在图形处理这个方面做大量的工作——比如光线追踪，或是虚拟纹理，这些能力某种意义上，都是「通用」的能力。如果它把这件事情做极致，那开发者只需要调用这个能力，不用全部都自己写。这个工作可以赋能大量的开发者，减少开发量，把精力聚焦在做更好的作品，讲更好的故事，呈现更好的美术资产上。”
可以说，当游戏开场，悟空一飞冲天，单挑十万天兵天将之时，全新的引擎技术就如同他脚下的筋斗云，和游戏中一切要素共同呈现出一场史诗级的表演。
另一个热点，则发生在游戏上线后，山西文旅立刻被顶上热搜。游戏中大量的古建筑，都来自于山西等地的实景古建，佛像庙宇的实景扫描，最后被还原在赛博世界当中，成为玩家游戏体验的一部分。
“如果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场景，完全靠美术凭空去创作，不仅成本很高，拟真度也会不足。而实景扫描技术，让游戏可以和现实中的文化产品去结合。”罗超告诉投资笔记。
在他的观察中，这里用到的技术，其实和过去几年诸如元宇宙概念的发展同根同源，都属于AI技术和图形技术的爆发，在不同商业领域产生了不同的形态。
在技术之外，游戏科学的核心团队来自腾讯早年西游题材游戏《斗战神》，2020年，它的实机视频在互联网爆火，成为当年最为瞩目的游戏项目之一。2021年，团队赶上一个短暂的游戏投资窗口期，拿到了腾讯的投资，以及更多的资源。
于是我们看到，在2024年8月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面世，以惊艳姿态出现在玩家面前。
这款游戏背后，有太多抄也抄不来的作业了。
4.
回到开头那个问题：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卖得太便宜了吗？
如果只看游戏本体的销量，你也许会觉得，它的定价还可以再大胆一点。但如果我们把格局放大就会发现，这款游戏所具备的商业价值，其实远不止这几十亿的销售额。
罗超表示，大型3A游戏输出IP的能力，要远远强于手游。
主机游戏把IP立起来以后，无论是通过周边和衍生品，或是授权翻拍影视剧，都是商业价值变现的路径。近年来有一股主机游戏重制的潮流，将十几年前一些受限于画质和硬件的优质单机IP进行重制，也是一种IP开发的方式。
根据游戏工委的数据，2023年收入排名TOP100名的手游中，有49%的作品来自IP改编，其中有合计30%的IP，源自客户端游戏和单机/主机游戏。
即使不考虑这些，《刺客信条》《使命召唤》这些系列化游戏，都证明了3A游戏本身所具备的延续性，玩家对IP的忠诚度。
除了IP本身，罗超也提到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热潮，如果能让原本没有尝试过高品质主机游戏的玩家能尝试一下，哪怕里面有10%的人能够留存下来，可能去顺便逛一逛PlayStation的商店，哪怕是尝试一些不那么硬核的，对战类的或是ARPG类的游戏，对这个市场都有积极意义。
“电商平台上的PS5已经卖断货了，大量的30显卡和40显卡，虽然很贵，也有人在询价，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个推进。”
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更重要的价值，可能在产业上。
庄明浩把《黑神话：悟空》，类比为郭帆导演的《流浪地球》，因为有这样一部作品，整个上下游的公司和人员都有了参与顶级工业化流水线制作的经验，知道了最顶级的作品应该以一个怎样的流程来完成：
“我觉得它的意义在于它把流程走通了……这个流程指的是项目管理人员设计、组织架构，然后不同员工工种的分配。这些东西在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之前都是没有的。这个层面上的意义，可能对于行业而言是最重要的。”
从这个角度看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也许卖便宜了，但这款游戏赚到的钱，已经能够支持游科的下一款作品，在公司的层面上，这门生意可能已经跑通了。
整个游戏行业获得的额外价值，也许还要数倍于公司本身。
至少它让我们变得乐观了，在这场狂欢之后，整个游戏行业和玩家群体，都开始畅想中国单机3A游戏的下一款大作。
但必须承认，游科的成功，不代表行业的成功，即使《黑神话：悟空》趟出了一条路，买断制游戏依然是市场更小，更不赚钱的模式。
就像《流浪地球》让我们觉得中国科幻电影即将迎来春天，而下一部作品，是让整个市场放弃幻想的《上海堡垒》。
商业逻辑，永远比一时的热情更坚固，也更冰冷。中国3A，还需要更多「直面天命」的理想主义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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